（润玉x荼姚）高云 05
燎原君秦纶，将门世家之子，先祖秦潼曾为一方名将。其人亦早入行伍，多年披甲征战立下如山功绩。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封侯拜相繁华一生之时，他却顿悟玄道，挂印辞官入山修行，百年后便白日飞升。叩阙之日，天帝润玉亲自召见，赐号燎原君，授领火神部十万天兵。初登天界的小仙能得如此重用，足以令所有同艳羡不已，然而这秦纶实在是个耿直又疏落的性子，口头上拜领了封号、军部，行事却仍是散仙的作风，镇日里在下界浪荡，游山玩水，寻幽觅奇，有他与无他几乎无甚区别。
润玉只付之一笑，邝露却颇不满，特意逮了秦纶难得入朝站班的机会把他堵在了南天门侧：“在其位不谋其政，燎原君镇日浪荡，不觉得辜负了天帝陛下的倚重？”
秦纶抚了抚袖口，浑不在意：“当今陛下秉水德而行天道，麾下可不缺少忠心耿耿的臣属，在下不过是区区一名小仙，有没有都影响不了什么。再说水火不两立，在下身为火神部统领，在陛下面前要是一味奋勇争先，不成了逆势而为吗？”
“燎原君听闻了一些旧事？”邝露眼神微沉。
“燎原君的封号足以说明一切。”秦纶笑了一笑，他生得英挺，平素不苟言笑只觉木讷，果真开颜，竟颇有几分石头开花似的明朗俊秀：“上元仙子，秦纶并非死心眼，隔世之事没必要抓着不放。但秦纶也并非冥顽，身为一名不合时宜的神将，该如何行事，无需上元仙子指点。”
邝露心下暗恼。润玉对火神的旧部向来是安抚与闲置双管齐下，燎原君的行事作风不仅无错，反而更合了润玉心意。且言辞虽则放肆了些许，到底也未越界，硬抓住这点小错不放，倒显得她失了气度，因此只得忍下这口气。望着秦纶步出南天门，她暗暗拿定主意，不可放松了对燎原君的监视。
得益于邝露没有出错的直觉，当火光映红了天界一隅之时，她第一时间收到了最为详尽可靠的消息。
那火一望便知非同凡火，炽盛阳气卷积着腾腾瑞光，向四方烈烈蔓延。如此声势，一时引得天界注目，众仙家窃窃密议：“此火呈飞凤之形，内蕴狂烈灵力，怎么瞧着都是凤凰涅槃之火呀！”
“可二殿下五百年前方涅槃过一回，距离下回涅槃还有三百年之数，凤凰涅槃自有定律，没有提前这么多年的道理啊？”
“莫非是大伙儿看错了？”
润玉观视下界气象，见灿金的瑞气盈盈绕绕，瑰艳霞彩敷衍着跃动的火影铺满了下方的云路，风声中隐隐透来清脆而幽微的鸣声，心不由一动。
凤凰涅槃，这确是凤凰涅槃。只是比起往日旭凤涅槃时唯恐不能惹得六界震动不安的焰光嚣天，这金彩灿烂的情形，倒更接近记忆深处的另一只凤凰涅槃时的情状。
在旭凤未诞之前，彼时先天后荼姚尚是六界之间唯一的一只凤凰，而他则是养在她膝下的天帝唯一子嗣。荼姚涅槃之时，他亦曾在侍者陪伴下守在殿中，亲见瑞火蒸腾，铺陈出弥漫九重天云的迷艳霞色，羽片冷金的凤凰便自那七色绚烂中双翼振放，修长而优美的脖颈扬起，向着高天的更高之处送出一声玉碎昆山的啼鸣。
无法形容的震颤自魂魄深处回应着万鸟之王的清音，他一个失神，险些露出了真身。小小的法力波动显然引起了凤凰的注意，她终于微垂了首，幽黑而明亮的凤目映出了他局促的小小的影子，矜持雍容的声线里难得的透出了点温软的气息：“润玉？你怎地还在殿中？”
润玉？
本以为被埋藏在记忆故纸堆中的余烬，为微风吹撩而出时，居然仍是清晰如昨。润玉略有些失神间，邝露急匆匆的赶来：“天帝陛下，燎原君在下界的邓林之中设下结界，此番异兆便是从结界中而来。燎原君用心叵测，陛下不可不防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御案之侧已失了润玉的身影。
相传上古之时有一巨神名夸父，他挚爱太阳的光辉，一心追逐着这轮辉煌无限的金乌，不惜饮江河，绝湖海，劳碌焦渴，却终是亡于奔波途中。他遗落的手杖感主人赤诚丹心，化为千里灼灼桃林，自此以夸父逐日的凄烈传说闻名六界。而这一日，邓林注定又要因这场映照天地的瑞火而重新令六界神佛震动。
被天象惊动的旭凤由魔界越山渡水终于赶来时，只望见遍地焦土。燎烈的气味在风中纠缠不去，润玉一袭白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，不知在思索什么：“旭凤，你也来了。”
旭凤点点头。适才天象与凤凰涅槃之象过于相似，饶是他已接受了母后跃下临渊台形神俱灭的事实，也由不得不多想一二。可凤凰涅槃之火乃是九天神火，只锻仙身、元神而不伤草木凡胎，若果真是凤凰涅槃，周遭百里只会繁花盛放，又怎会成了这被凡间大火摧残过的惨象？
想是自己思念心切，才看错了吧？
旭凤心下苦笑，他深知母后生前与润玉的种种龃龉，便也不便将真情说出，好在润玉自觉的将话题延续了下去：“凡世罕有如此大火，我在天界被惊动，误以为你的涅槃之期提前，便赶过来看看。看到此地枯焦之象，方知判断有误。”
“还有些年头才到呢，你操心得太早了，哥。”旭凤笑了笑，“倒是邓林受难惨重，花界的众位芳主们有的忙了。”
润玉微转头看他：“她……还是没有找到吗？”
“她一定会回来。”旭凤眉宇间难得跃动的神采黯淡了下去，用力一抿嘴唇，“我便不信，她舍得离开我那么久。”
寥寥数语后，便是无话可说。无语呆立半晌，旭凤即告辞离去。望着那道不再风华华艳的暗淡身影飞离天际，润玉默然等待半晌，确认前者已远离此地后，方才素袖一拂，一团火焰滚落在地，化身为形容狼狈的燎原君：“私藏叛逆魂魄，助其蕴体重生，枉本座对你既往不咎器重有加，燎原君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。”
燎原君沉声道：“神火族族人伴凤凰而生，历来只效忠凤凰一族，燎原君身为神火族宗子，本就是天后与火神旧部，历劫万世也不会更改。天帝陛下如要治罪，燎原君无话可说，只求陛下……”
润玉凝目注视着他，他统御天界千载，龙威赫赫，只一注目便有万钧之势。无孔不入的威压之下，燎原君的额上伸出了细密的汗珠，话也便被打断了。
好在润玉很快移开了目光，转而微扬了头，望向天空，幽幽道：“本座怎会罚你？本座嘉赏你还来不及。”
头顶长空一碧如洗，仿佛半个时辰前迷艳纷纭的瑞火燃天之象只是错觉。燎原君诧异混合着狐疑的目光，润玉再未感觉到。他注视着天空，蓦然想起久远之前，笠泽水畔湖风清凉，上空星光摇摇，那一袭金衣翩跹，漾出定格于记忆深处最明艳瑰丽的光色。
被笼在袖中的幼小凤凰似乎在沉眠中翻了个身，和暖的体温沁在他万古冰寒的肌肤上，那触感竟近于灼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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